我和我的另一半花了好多年(真的沒騙你,有整整一輩子時間)去證明,我們不需要對方也能活得很好。我們兩人身上都帶著相當分量的「包袱」。我們沒有另一個人也活得下去,也許還會活得更好。兩人都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未來,會是什麼樣子
但當我深深看進她的眼睛,我看見了愛情的盲目。那是恩賜。不是黑暗,而是一個神示。在她眼中,我的模樣就是那位「當家做主的某某某」希望我表現出的模樣──在她眼中,我比自己眼中的模樣更美好。
我舉個小小的例子──我保證,只說一個就好。
我們曾接待過從都柏林來訪的詩人寶拉•米漢,她的美國巡迴行程中有一段是在中西部的大學讀詩,其中有好幾天跟我們住在一起。
那天是星期天,我正在看週日的報紙。寶拉和「我的唯一」在隔壁房間看《真愛一世情》,那是吉姆•哈里森中篇小說改編成的電影(八九不離十,你可能也看過這部片)。故事背景在蒙大拿州,由安東尼霍普金斯爵士與布萊德彼特主演。這時一切都很平常,沒什麼特別。我正在看訃聞版,孩子們各有各的行程,都出門了。寶拉和「我的真愛」坐在沙發上喝茶,逍遙法外的抽著菸,看著電視上播的老電影。我可以聽見她們聊天時細碎的交談聲,這兩個嗜書的可愛女人此時風華正茂,我感受得到隔壁房裡兩個內在豐富的生命,交會時激盪出的活力。此時,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,電視上的大型音樂聚會像是背景音樂,而週日報紙訃聞版裡也沒出現任何我所愛的人。就在我想著「這是上帝恩賜的日子,我們應該歡歡喜喜高高興興的過這一天」時,就在我對眼前氣氛有點感動時,突然,我聽見呼嘯聲、喊叫聲及喧鬧聲從隔壁房間發出來。
「伊比!開耶開耶!」
「騎上去啊,牛仔!」
「好啊,噢,好,放棄吧孩子…」
於是我扔下手裡的報紙,跑過去一探究竟。
我眼前的她們,寶拉和「我親愛的」已經不是坐在沙發上了,她們踮著腳尖,嘴巴張得大大的,雙手在空中揮舞,就像你在世足賽看到的熱情球迷、華爾街的股市買家,或電視垃圾節目的現場觀眾那樣,口中還不斷發出「噢!」、「啊!」,還有「好!好!好!」。她們的眼裡隱隱透出一種獸性,一種毫無理由或悔意的東西。我注意到,電視上正播到茱莉亞•歐蒙(她跟「我一生的愛」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)從東部到了西部去見那兩兄弟,還有她後來背叛的那個男人(一個很棒的小夥子,沒多久就會慘死在戰爭中)的父親。
這一段演的是他們正穿越大草原,一行人有茱莉亞及未婚夫,還有另一個兄弟,他是個健談、死板、守舊的正直公民,而且後來瘋狂迷上茱莉亞,還會賺進百萬美元,只是最終也沒能讓她幸福。安東尼目光慈藹,兄弟間眼神友愛,而茱莉亞的視線則超然落在遠方,鏡頭從這兒平移到布萊德彼特身上,他在戲裡的名字叫做崔斯坦,他騎著自己的栗色駿馬前來,一身皮帽皮褲,一臉桀驁不馴,頭髮比我或我家裡任何一個人都多,騎在馬上時會有陣微風吹來,讓他的頭髮往後飄揚,融在蒙大拿荒涼的山巒、河流、山谷及蔚藍的白晝景色之中,那就像一句祝福,說著──「這是我們所愛之地」。而那個自鳴得意微笑著的布萊德彼特,始終耀眼難擋,因為他老是裝出一副他跟美國本土四十八州的女人不熟的模樣(該死,應該說是全世界的女人),但只要他開口要求,在那個當下,此時此刻,什麼事她們都做,因為他是個與大自然、與那些美景、狂野馬匹和熊融為一體的男人,也因為即使你能替他套上馬鞍,他也是匹永不被馴服的野馬。
而寶拉和「我的甜心」隨著電視上的畫面,人越來越虛軟。她們抱著自己的胃部,有點搖晃,臉上的表情介乎愉快和痛苦、疼痛和沉迷之間,這樣的表情我只在少數幾次親密時刻中見過。這時我越來越擔心了,因為所有的平和、寧靜、星期天的早晨、耶和華恩賜的好日子,都在此時變得荒腔走板。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我,唯一能想到的話是:「親愛的,他讓你想到誰了?」
她一對棕色的眼睛緩緩的、深思的轉向我,好像要我相信,要我永遠不忘記,要我放心,然後回到隔壁房間書桌繼續看報,好像要表示她和寶拉兩人在這兒沒問題。她用我熟悉的聲音說:「為什麼這麼問?是你啊,親愛的,只有你。」
《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》,作者湯瑪斯•林區在這部作品裡,不只講他熟悉的死亡殯葬議題,也談了許多的愛。瞧,他對第二任妻子是多麼深情,屢屢直呼她「我的唯一、我一生的愛、我的甜心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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